[征文]父亲

2003-11-15 03:19 | 在玩一遍

父亲



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一年有余。近日收到父亲来信,心中点滴油然而生。

我8岁左右时,在别人的怂恿下学抽烟。有一次,烟刚点着,一转身,竟然是父亲,严肃的脸,愤怒的眼神,扬起的大手,那天,我脸颊的红痕久久不去,以后,我再也没有吸烟。
我始终认为,父爱的诚挚不仅仅表现在关怀上,有时候,一次威严的训斥亦是爱的浓缩,而且远胜于不辩对错的溺爱。

我小学五年级,父亲所在的企业资不抵债,关门大吉。父亲凭着一身见识和胆色,远赴北国,创建事业。一年后传来佳音,父亲事业小成,需要母亲前去帮忙。母亲几经踌躇权衡利弊之后,办理了“停薪留职”。在大年初一的夜晚,带上了我和妹妹踏上了前往沈阳的列车。那年我12岁,读初一了。
相隔一年多见到父亲,父亲脸色红润、精神抖擞,依旧是对我微笑。然后敲敲我的头,说我长大了。
在沈阳的一个月,父亲带着全家四处游玩,可惜那年冬天沈阳没有下大雪,预建的冰城只得作罢。快开学了,我闹着要回家,对于南方的小孩来说,东北的环境太过陌生。
一个夜里,父亲作出惊人的决定,让12岁的我独自回贵州。母亲说什么也不答应,说我只是一个孩子。
“但他是个男人,必须学会独立!”父亲严肃的说到,一改平日微笑的面孔。然后不容辩解,拉着我就去了北京。
我和父亲在北京游玩了一整天,晚上是火车发车的时间了。父亲送我上了“京昆铁路”的列车。可是乘务员不同意我一个人乘车,说儿童不能单独旅行。
“他已经不是儿童,而是中学生,必须要有独立作战的能力,到了接受社会锤炼的时候了。”
后来,我顺利的从北京回到了贵阳,在车上的三天,我从来没有心虚过。因为父亲告诉我,我已经是个男人了。
现在回想起来,“自我独立,并在不断的挫折中成长”就是父亲的哲学。而这显而易见的道理,在诸多的家庭中是不太可能的,正因为如此,中国的孩子就被称之为“小皇帝”。

中学的日子,我在各个亲戚家辗转。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,动不动就遭到一顿臭骂;而亲戚的势利,亦让我倍感心寒。
初二时,父亲回家探望爷爷奶奶,顺便处理一些事务。
又是一年不见,父亲拍拍我的肩头,父亲说我长大了。
我向父亲诉说遭受的委屈。父亲说道:“寄人篱下难免受制于人,此时应该学会坚强和忍让,毕竟他们是长辈。而男人就应该能屈能伸,要有包容一切的胸襟。”
半月后,我送父亲上了去机场的客车,父亲依旧在车窗里微笑着向我招手,说我长大了。
父亲走的当天夜里,我在睡梦中大哭,醒来时,枕巾已湿。从此,我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。
中学的六年里,我像弃儿一样,被各个亲戚踢来踢去,他们仅仅只是管我的吃喝而已,其他的一概不问。当然,到了月底他们的记性都会好起来,向父亲索要我的生活费。而我,已经是一个能独立的男人。孤独是我的浓茶,寂寞则是我的枕巾,不但压不垮我,反而伴我成长,成了我生活中的点缀。
多年的孤单生活告诉了我男人是什么。男人就是,能在孤独中品尝寂寞,能在逆境中游刃有余,能在悲伤中乐观向上,能在难题上契而不舍。如果能做到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能处之泰然,宠辱不惊的,那便是男子汉了。

我高二时,父亲的事业下滑,更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右手的中指……父亲来信说到:仅一个指头而已,我身体无大碍,只是吃饭和写字时不太方便罢了,不久便会习惯,不必挂心。
我在泪眼朦胧中依稀记起鲁迅先生的话“真的猛士,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,正视淋漓的鲜血”……

高三时填报志愿,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:“去哪里都一样,最好去西藏,支援西部大开发。”母亲极力的反对,几乎和父亲大吵起来。
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,在美国是活,在西藏也是活。何必计较这么多?”
最后,在母亲的极力反对下,我没有去西藏。不过父亲的话已深深烙在心里。
世事无常,坦然待之。这是一种“去留无意,闲看庭前花开花落;宠辱不惊,漫随天外云卷云舒”的坦然情怀,也是父亲留给我的财富。

父亲母亲回来了。十年心血已附之东流,十载青春投入在异乡北国。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北国寒冷的风雪中只剩零星火光;如梭的岁月,在父母的脸上刻上了皱纹;曾经乌黑的发丝,泛白了。本来无一物……只是父母曾经的感情已不复存在,被北国凛冽的寒风吹裂了,消逝了……
一别五载,父亲老了。父亲说我长大了……
父亲坐在床沿,对我说,这辈子活的值了,活得丰富活得充实,活得潇洒活得自在;有大喜有大悲,有大起有大落,值了……
说到这里,父亲哽咽了,父亲的眼泪从老眼里渗出来。父亲说这辈子最对不做的,就是爷爷奶奶还有我和妹妹了……父亲说他没有在爷爷奶奶面前尽做儿子的孝道,没有在我们面前尽到做父亲的责任……
父亲走南闯北,为了胸中的壮志,更是为儿女打造一片天地。有这样的父亲,我还有可抱怨的么?真正可怜的,是望穿秋水的爷爷和奶奶……
我相信,信念在心,分离亦是相聚。

在我上大二时,在这个寒冬,父亲重返东北,去继续他的人生、继续他的奋斗。不想遇上非典横行,重受打击,然而父亲不曾放弃,非典过后,继续上路……

父亲,一生奔波,走南闯北,足涉五湖四海;十载沉浮,追波逐浪,漫随潮起潮落。年近而立,成家立业;壮志凌云,只身北国;一时意气风发,功成名就;那想风云突变,世事无常,老来颓唐不堪;事业不顺,情便不能自已,心浮气躁,自然发之于外,致使与母亲感情决裂,可谓祸不单行。然父亲生性刚烈,壮志难酬岂能安于现状?于是,半百之年重赴北国,谋求东山再起,那管身弱力乏,两鬓泛霜。只是一直挂念着他的父母和儿女,近日父亲书至:“我于三月底和朋友在沈阳开了个饭馆,由于机遇不佳,正赶上非典高峰期,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……我住在营口朋友家,先稳做,待过了这个冬天,再重整旗鼓……我身体很好,精神不错,请勿担心……注意爷爷奶奶的身体,如果爷爷奶奶身体不适,记得联系我。”

书已至此,情不自已,黯然泪下,泣笔结尾。
祝父亲平安、顺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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